12月 08, 2008

脫韁野馬

聖稜線 - 由十幾座氣勢磅礡,扣人心弦的山峰所組成,平均高度超越三千六百公尺,全台各大山脈無出其右,所以冠以「聖稜」之名。
2000年冬天,來到了20世紀末的尾聲,剛結束中學時代那段聯考的歲月,正追尋著大學生涯之夢,形塑著何謂「我」,這個18歲 – 看似青澀,其實也是奔放的年紀。
剛成為新鮮人的我抵達聖稜線中最耀眼的山峰 – 大霸尖山。


跟隨著登山社的指導老師,於假日帶領著登山協會的成員攀登大霸尖山。山岳界將其與中央尖山、達芬尖山,並列為「台灣三尖」,又因大霸尖山山勢像個酒桶,一面是垂直直入谷底的斷崖,在台灣原住民泰雅族和賽夏族人眼中,是座護佑族人的聖山。台灣島是座陡峭的高山島嶼,全世界大概只有日本山脈、喜馬拉雅山及阿爾卑斯山可以比擬,但日本山脈海拔較低。中、南美洲也有高山,但多是火山噴發所形成的緩坡高地。阿爾卑斯山緯度高,生態變化不如台灣,而喜馬拉雅山距海太遠,不若台灣的高山在短距離直降海邊,景觀較多樣性。北迴歸線越過南台,近六成面積分布著山野森林。中央山脈縱貫全島,山巒綿延,植物地景依海拔具有熱帶、亞熱帶、溫帶等不同景觀。


其實台灣的大自然是不被關注的,同學印象中的台灣,數不出台灣所有的國家公園數目,也不知道台灣島上究竟有多少族群的原住民。美麗的東海岸,日據時代理番的古道沒落於荒煙漫草裡,好遙遠,好沉靜。


從台北縣的鄉下,到了台北市的明星高中,由界定至禁錮的歲月。
紅榜上貼著,狂賀醫學系,台清交榜上有名,也似乎是學弟妹們唯一努力的目標。大學考上的從嘉義農專升格至嘉義技術學院,在改制的第一屆大學部 – 嘉義大學。沒了掌聲,不再被期待著功成名就,只是間技術學院,應該說是農專的一所鄉下學校。
「我是大學生嗎?大學裡有著什麼啊?」。
舊書攤裡的一本書「大學生學些什麼」裡頭提到「大學時代是靠己力去獲得什麼的時代」。


熱愛大自然的我選擇出走,是那第一座百岳 – 大霸尖山撫慰著我,新竹大鹿林道上不顧夜晚的黯黑,沒有受過任何登山訓練的我,只想要逃離那被升學主義界定的框架,想要去挑戰。坐著崎嶇的小巴士來到了登山口,這是一段漫長的山路,依著車上的柱子,坐在那上車的踏板上,畢竟,免費能跟著攀爬大霸尖山是沒什麼好在座位上享受的。


原來背著30公升的大背包走在3000公尺的高山上,可以聽見自己的喘息聲,深吸著稀薄的空氣,好踏實,我在吸氣,我在吐氣。被山社指導老師喲暍著,趕快來幫忙煮菜,100多人的團體的菜量可是很可觀的,要幫忙抬菜、起鍋,送食物至那些社會人士的面前。


夜晚,來自各地的社會人士們都睡了,我這個登山嚮導旁的小跟班,與指導老師及登山嚮導群啜飲著熱咖啡,登山界後繼有望了,他們40歲那輩撐的很辛苦,沒有傳人,能有20歲的小夥子加入登山界是他們的盼望。反正也不想讀書了,讀著這些書,出來能做什麼呢,還不如去當個登山嚮導,心裡也快活。


看著銀河綿延在天空,九九山莊外用鐵臉盆做的果凍也硬了,在山上多麼美,多麼自由,不用去激烈競爭那明星學校及璀璨的未來。


夜晚不知哪位大叔的鼾聲吵醒了我,在羽毛睡袋中從一件內褲,層層外加著排汗衣、短袖、長袖、毛線衣、羽毛衣,衛生褲、長褲,由內而外,由上而下,是我戰勝那2699M寒冬冷冽的裝備。山莊外頭,天寒地凍,已是12月底了,空氣是那麼的清新,沒有一點汙濁,星星閃爍著透射出潔白的明亮,是在天堂嗎?這是台灣嗎?怎麼中學時代老師沒教導過,這是什麼地名,這是什麼高度,這是哪裡。


羅布的星斗,一抹的輕紗吹拂,灰濛濛地,像個沙塵般在視線所及的螢幕中,壟罩著。點點塵埃都是亮點,都是小行星,這就是銀河。


清晨3點半,山友們揉著睡眼惺忪的雙眼起身,準備登頂。
日記本上,準備謄寫著我人生的紀錄,「我的第一座百岳 – 大霸尖山」。


接近斷壁聳高的大霸尖山基部時,熱血,退去冷咧刺骨的寒風。山的背陽面,還殘有許多的冰柱,山路上溼溼滑滑的,不怕,「正向偉大的歷史裡走去」,抵達了,對山下一切,不屑一顧,山下的一切那麼的渺小。


從此,室友們看著我星期五晚上出發,星期日深夜回來,隔天累癱床上,覺得我瘋狂。
「登山是我的目標、興趣,也是唯一對存在的証明」。


翹課,總有理由說老師教得差,想要自己讀,想要離開教室,去大自然裡走走,日復一日,過了一年,漸漸地厭倦學業、老師,教室。誰也管不住我,我想衝,去追尋自己,縱使滿身傷痕,已停不下來,脫韁野馬是沒有家,沒有未來的,很想找個地方駐足停留,只有山林才能接納我。


該是振作了,將來可以考個研究所翻身阿,拚一點,名校的研究所在等著我,竹科個個是新貴,登山的次數減少了,大二下卸下社長職務後,不再參與,逛書局偶爾路過看見架上新書、台灣山岳雜誌,快步閃避。曾經是最好的避風港,會是個最棒的登山嚮導,像是一場夢,一個青澀的夢。


大三對於未來很堅定,要在學業上有一番成就,回到升學主義下的正途,那才穩阿,父母的期盼,社會上的期刊雜誌,賢達人士都是有著高學歷、名校的加持,我離開了屬於我的棲息地,有著目標 – 考研究所。


之後偶爾帶一些小活動,對於山的記憶,頂多是阿里山、太平山那種進香團遊覽大巴士可以抵達之處,有一次刻意安排的玉山登山口之旅,那是最接近記憶的一角,但不是登山,只是遊覽車經過新中橫公路,踏青行程安排的一站,好多年了,身上帶著增添的知識,看到登山口石刻的字句,願心清如玉,義重如山,20世紀末的最後一天攀登玉山主峰,我於主峰上許下的願,世界和平,還在內心激盪著。


看著正準備進入登山口登山的山友們,喚起了那段塵封已久的記憶,很想回到那登山的歲月,但那段路徑是脫韁野馬才會走的,我脖子上已經有韁繩拴住了,有目標、目的地,很穩定,但也似乎還帶著那點野性,因為我知道,我自己終究是匹野馬,隨時有可能掙脫韁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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